阿城老师-最后的狂士

阿城老师-最后的狂士


 

(一)

“阿城在写作上是我的老师”

阿城老师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就是在这么一句话里。记不清是窦文涛的圆桌或是锵锵,或是陈丹青的哪个采访。

“横空出世,震动中国台,港……惊涛拍岸,阿城打到的高度至今还高悬在那里…”《三王》前的一段评价,略显肉麻,倒也无从挑错。看阿城的书就是有这样一种巨浪直呼而下的震撼之感。

 

"王一生孤身一人坐在大屋子中央,瞪眼看着我们。双手支在膝上,铁铸一个细树桩,似无所见,似无所闻。高高的一盏电灯,暗暗地照在他脸上,眼睛深陷进去,黑黑的似俯视大千世界,茫茫宇宙。那生命像聚在一头乱发之中,久久不散,又慢慢弥漫开来,灼得人脸热。

众人都呆了,都不说话。外面传了半天,眼前却是一个瘦小黑魂,静静地坐着,众人都不禁吸了一口凉气。"

-《棋王》

 

前一秒半裸的骑手还在水中和蒙古姑娘磕碜打诨,下一秒他就突然把画面拉远,写野马一跃过河,写湖天草原的交融 (《遍地风流-洗澡》)。这种原始的“势”无处不在,贯穿其小说里的人物和情节。

以其最负盛名的《棋王树王孩子王》来说,《棋王》的势为之最,尤其是在小说最后,王一生以一敌百,一夫当关之势,看的时候只觉浑身冒汗,坐立难安;《树王》里烧山这一场,让人觉得热浪如山崩海啸般扑面。但由于节奏的问题,势次之;《孩子王》写的最为成熟,其本人也在序中的评价“略微流于油滑”,因此势最弱。

值得一提的是,这篇一经发布便瞬间引爆全国,翻译版看疯一群意大利人的《棋王》,阿城只写了3天。

 

 

 

(二)

阿城原名锺阿城,1949年4月5日出生于北京,原籍重庆江津。年轻时候经历了文革,辍学,插队,学画。内蒙古插队时起,到草原写生。

《遍地风流》中的不少文章便是在这个阶段写的。因此这些作品可以感受到极强的属于年轻人的自由和野性。其本人用一个“狂”字概述年轻,我觉得是及其精辟的。“自然气盛,元气足。元气足,不免就狂。” 在这一时期的写作中,大量出现对于峡谷,绝壁,草原,骑士,雪山的描写。

阿城用及其老练的手法写一切他所看所听所感。这种自由狂放的写作内容,加上其本人细腻的表现手法,给人在阅读上的体验是一种非常立体的体验感。写马队过峡谷,只觉耳边呼啸生风;写壮士吃肉,能感受到喉结响动,阵阵热气辐射般的从背后袭来。

雪山是应该见到了,见到了,那事才可以开始。还没有见到,终于集了脑中的画面,一页一页的翻,又无非是白的雪,蓝的天,生不出其他新鲜,还不如眼前的火有趣,于是看火。火中开始有白灰,转着飘上去,又做之字形荡下来。咔嚓一声,燃透的枝塌下来,再慢慢的移动。有风,火便小吼,暗一暗,再亮一亮,又暗一暗。柴又一塌,醒悟了,缓缓压上几枝,有青烟钻出来,却又叭的一声,不知哪里在爆。

《雪山》-《遍地风流》

其通过文字对画面感的把控,在这段时期的作品中展现的淋漓尽致。阿城老师可以算的上是近代作家中最会讲故事的人了。

 

之后,阿城又去云南建设兵团农场落户,这期间不少故事被收录到了《彼时正年轻》和《杂色》部分。由于空间上的变化,不同于前一时期的万里长空,这一时期的作品可以感受到其开始关注于每一个个体的心理感受与变化。

他写知青听农村的女人丢了东西后如何到房顶上对着天空破口大骂(《天骂》);也写走夜路的时候摇动的树影,触到脸上的枝条,掉进脖子里的虫子,如何让人恐惧到叫不上来。(《夜路》)

除了一贯给人带来的身临其境之感,对于人物的刻画,这一阶段的阿城老师更多的是去追求极致的真实。

他从来不吝啬于告知人们“不在意的“另一面。最后听天骂的女知青留在了太行山的村里等待自己的第一次天骂,而敢走夜路的吴秉毅则护着女友的发胀变咸的尸体度过余生。

英雄迟暮,美人白头。他通过”归于平凡”,让每一个的生命变得完整。

阿城敢于表达这种残酷的完整。


都弄齐了,老林结婚了。大家吃了喜酒,终于松了口气,仿佛自己说不上媳妇的儿子终于成了家。

不到一个星期,老林申请离婚了。老林说,两个人睡觉,鞋子,枕头,摆法各不一样,变扭。独身几十年了,又都不愿意改,何必呢?商量了一下,就算了吧,做个分开住的朋友吧。

大刘愣了,之后,肏了一段儿,说,没瞅见过这么认真的,要不怎么他们成了右派呢!俩废品。


-《结婚-遍地风流》

 

1979年文革结束后,阿城回北京,帮助其父钟惦裴撰写《电影美学》。其父锺惦棐曾任中国电影评论学会会长,中国电影美学的奠基人,1950年开始从事影评活动。看过一个小故事,说锺惦棐很喜欢看 “出了问题”的电影,讨论得失。

 

 

 

(三)

阿城老师是个异常认真的人。在三王的正文前有一张阿城的证件照配了这样一段话:

上唇刚开始长软须。取回照片,发现须没了,监视底片,发现照相馆用铅笔将须一点点地修没了!于是用橡皮把铅笔痕擦掉。拿去再印一张,取回来仍是软须被修掉。这张是我后来自己印的。

这种近似于偏执的认真,是阿城的刺。

阿城年少时遇到一个长得像关公的学长,他对阿城说:“像你这种出身不硬的,做人不可八面玲珑,要六面玲珑,还有两面得是刺。” 这句话,阿城说他一直受用到现在。

事实上, 也正是这些刺让阿城在近代的作家里,独树一帜。阿城老师的文章之所以与众不同,令人心生喜爱,就是因为这些刺。

阿城老师则把这种认真的叙事和写作风格,谓之“不躲闪”。

《常识与通识》中的主要看点便是阿城老师不躲闪的文字。其自嘲道,本打算把该栏目题为“煞风景”,因为讲常识,常常就是煞风景的。

这样不躲闪的文字现在是十分少见的。

《常识与通识》有一篇讲《艺术于催眠》。说上山下乡时候,巫医如何用牛屎糊脸来帮助一个上海知青治牙疼,在如同所有人理所应当的嘲笑过巫医之后,他笔锋一转,露出真正的獠牙:

不要揭穿这一切。你说这一切都是假的,虫牙不是真有虫,天天牙痛是因为龋齿或牙周炎。好,你说得对,科学,可你有办法在这样一个缺医少药的穷山沟儿里减轻他的痛苦吗?没有,就别去摧毁催眠。只要山沟儿里一天没有医,没有药,催眠就是最有效的,巫医就万岁万万岁。回到城里,有医有药了,也轮不到你讲科学,牙医讲得比你更具 权威性。

-《艺术于催眠 – 常识与通识》

 

阿城老师的故事往往没有对错是非。他不含偏见的把一件事情完完整整地展现给你。如同为你烹饪菜肴的同时,在你面前杀鸡放血,给你看血肉模糊。在上菜之后,再给你看消化腺如何运作,解释大肠如何把食物的最后一丝水分吸走。

看似残忍,但实则提供了独立思考的空间。不替人做判断,陈丹青说这是阿城的一种教养。

 

(四)

观阿城老师的书,另一个看点是阿城老师海量的人文,科学,生活知识。

王朔自己说:“各地风土人情,没他不懂的,什么左道偏门都知道,有鼻子有眼儿,嗨得一塌糊涂,极其增智益寿。” 王朔问过聚会中的一个人,他老这么说有重复么,那人说她听了十年了,没一夜说得重样儿。

阿城住所的一角摆满了石器,另一间房里则放了望远镜。

最可体现这一点的要属《文化不是味精》。音乐,摄影,绘画,人物,古董,或是吃食,无所不谈,谈无不及,深入浅出。尤其中间几篇为访谈实录,阅读过程仿佛看锵锵三人行般,真的如同王朔所言,阅读时,嗨的一塌糊涂。

 

莱昂内要拍的意大利西部片也是这样一个颠覆性的,从情节上要颠覆原来传统西部片的神话,我们现在一说到莎士比亚,就认为他是很高雅的,他不是高雅的,你必须得把莎士比亚的戏给拉下来的时候,才能认识到这一点;荷马同样是。

莎士比亚所描绘的场景,他所讽刺的对象,都是以“剧场交流”来实现的,演员总是直接面对观众。当年演员说,“TO BE OR NOT TO BE”?观众就在下面起哄,“NOT TO BE”,就是,“你去死吧”,上面的演员哈哈大笑。莎士比亚有很多像郭德纲、周立波的这种东西,这种东西你在莱昂内的西部片里面处处可见,这是莱昂内认为的幽默感,再往前推《荷马史诗》一样是这样的,就是英雄是不完美的、英雄不是圣人,他们有非常多的像“脚后跟”(阿喀琉斯之踵)这样的弱点,这个是莱昂内在说到《荷马史诗》和莎士比亚的意义。

《谈莱昂内:娱乐,历史与文化》- 《文化不是味精》

 

阿城老师可能是世界上最会聊天的人了。

 

 

 

推荐 (点书名直接去购买页)

《棋王树王孩子王》三篇大作一气呵成,适合一个晚上看完,语言巧妙之处,剧情处理之处往往让人拍案叫绝,非常的过瘾。

《常识与通识》《遍地风流》,趣味性较高,相对而言更易入手。以其为数个独立短篇的合集,适合随时翻看。

《文化不是味精》,是人文知识的补充剂。虽主要为其专业相关的故事,比如电影编剧,音乐,艺术等,但深入浅出,且具有可操作性,反而别有一番趣味。

《闲话闲说》是阿城的文化类讲谈合集。

《脱腔》为其所写序的合集,但也不乏访谈录,比如姜文等。和《威尼斯日记》一样可以当作一个参考书单/剧单。对我这种喜欢从读过的书里找推荐的人来说,可以说是偷了个大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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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comments

爸爸为你感到骄傲,儿子开始写作文了

你爹

棋王好像蛮有意思的

glorrrr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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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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